說話有時、靜默有時
近幾年來,不知是否因為年紀大了,對於人多、聲多、應酬多的場合,有點不知名的恐懼;只要可以的話,寧願選擇三兩知己,舒舒暢暢的談談笑笑,愜意得多。 談話有別於對話。談話可以是不著邊際、天馬行空的。有人喜歡不停說話,就算置身人群,仍是喋喋不休,也不理會旁人的反應,總之硬要成為眾人的焦點,一於隴斷話題,置他人權利於後而不顧。這些人,不是發表欲過盛,便一定是名自我崇拜者,又或者是因自信心不足罷,以致要攫取每一個機會來「出位」一番。也有些人,習慣中斷人家的說話,別人的句子只說了一半,他便急不及待的插進去。這些行為,偶一為之,還可免強容忍,不過長期這樣,實在掃興。 雄辯滔滔假如是一門藝術,極其量只屬鄙俗之流;過度追逐於喋喋絮絮的遊戲之中,只怕最終流於無聊與空洞,對人對己亦不見得有甚麼好處。 英國散文家海斯立德曾經這樣說:「交談之道不但在會說,也會在聽。」 有說、有聽;有來有回、有問有答;說得其時、聽得其所,這樣雙軌互惠的交談,恰如清醇美酒,叫人心曠神怡。大學期間,曾經結交一些好友,可以這樣促膝談心,既沒有威脅性、也沒有壓力;話與話之間,總是賸出一些空間,讓人細味、回應、甚或沉思、靜默。而傾刻之間的靜默,居然超越時空,把我們心靈,溫柔的聯擊起來。 這樣,話何須太多,只要有觸角靈犀,總能震憾人心,甚或在永恆留痕。 可是,要諦造這樣的交談,又談何容易。目下的社會,在各種傳媒資訊等薰陶下,彷彿已適應了只重聲量、輕視內容的膚淺。從電台或電視台所播放出來的說話或音樂,其中不乏言之無物的空談。有些主持人可以一個小時不停的說,卻始終聽不到一個重點。歌曲的節奏即使明快,但並不等如歌詞言之有物。更甚的,目下不少教會,也彷彿抵擋不了這個洪潮,很多時候,只見各種聚會的主席、領唱、甚至牧師傳道等人,都是冗語連篇,亦有懶音未除,委實令人難受。 面對一個有形有體的對象,我們尚且可以言之無物、聽而不聞,難怪我們對於抽象的上帝、與及自己的心靈,根本無從展開對話。余秋雨先生曾經這樣談及與自己對話: 「與自己談話,指自我的沉思默想。 發現自己內心的真象,需要性格的力量。 唯勇者始敢單獨面對自己;唯智者才能與自己為伴。 一般人承受不了多少靜默,總需要一點聲音來解救。」 原來談話不僅是個行動,它還是勇氣和智慧的表彰。剛才談到目下社會那種喋喋絮絮的潮流,莫非突顯了現今勇者和智者的殞落,還是我們這個年代再也不需要勇者和智者了! 年少時不太明白靜默無言的美,對於「一句話說得合宜,就如金蘋果在銀網子裡。」(聖經箴言 25:11) 或「語言屬於時間,靜默屬於永恆。」(卡萊爾) 等雋語,只落在一知半解的層面,亦未曾真正領略過其中的藝術。活到半百,才愈嚮往遊走於說話有時、靜默有時的節奏和自由之中。凡事合乎中道,不要過份孤僻自閉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