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血肉之軀
「我們後代子孫很難相信, 在這世上曾走過這樣一個血肉之軀。」 ~ 愛因斯坦 深水埗,桂林街,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若不是無意中讀到這個專題文章,根本不曉得有這麼一條街道,更不知那就是新亞書院的原址。 新亞書院和我有很特別的關係,我並不是那裡的學生,但我就讀的中學就在它的對面,小學至中學預科十多年的期間,我每天總要經過它、和它打過招呼後才進入我自己的學校。 到中一的下學期時,我跟隨了師長們的腳縱,隨著大伙兒進入新亞的食堂吃午飯。記得第一次走進新亞校園、穿過迂迴的走廊、繞著課室花園等直至差點兒迷途的那些片段,那種說不出來的興奮和刺激,還有想像自己已經長大而且成為大學生那種飄飄然的虛榮感,事隔三十多年,至今仍歷歷在目。無知的我,一直以為那裡就是新亞的校址,卻一直不知道它曾走過何等漫長的路。 原來新亞創校於1949年,最初稱為「亞洲文商專科夜校」,校舍坐落深水桂林街;1950年易名為新亞書院,1954年搬進農圃道,直至1973年遷至沙田馬料水,與崇基書院及聯合書院合併為中文大學。 五十七年前,來自內地的錢穆、唐君毅、張丕介等人,在物質資源缺乏的情況下,以發揚中國文化為己任、和以離鄉別井的流亡心懷創辦了新亞書院。那時,香港政府只承認香港大學,當然拒絕新亞書院註冊為「大學」,所有私校一概以商業登記。錢穆等學者堅持新亞為教育而教育,並非商業團體,於是堅拒登記。 早年的新亞,不被政府承認、不被社會認同、報讀的學生寥寥可數,據說新亞的學生交不出學費、新亞老師沒有收入,學院的營運,不時須靠老師的親友典當或變賣手飾來維持。難怪有人說,新亞的精神一是發揚中國文化,二是為了堅持理想在困厄苦難中而奮鬥。 其實,在逆境中為堅持理想而奮鬥的例子,又豈只新亞書院。 十多年前,我曾在北角寶馬山道的一所專上學院任教,這間學院比新亞創校稍遲一點,但創辦人同樣因著實踐為未能擠身主流大學的學生提供專上教育的理念,在港府建制以外,默默耕耘。期間,學院不乏「升格」為大學的機會,卻因不願放棄創校理念而繼續生存於像是「二線」的水平之中。有時我想,這學院的兩位創辦人都是資深律師,大可穩操專業過著優厚富裕的生活,又何須終日為學院而勞碌?幾星期前,透過電視熒幕看見該學院的校長早前因中風現今不良於行,卻仍堅持每天回校主持校務。她臉上那份堅定,和我從前與她共事時所看見的絲毫沒有減卻,內心不禁湧流萬分的敬意。 還有我曾任教過的一所基督教女子中文中學,經過多年艱苦經營,由私校轉為津貼學校,得以為學生提供較優良的學習環境和設施。後來,又有機會轉為英文中學,校董們和校長等人一致因堅守創校時為學生提供母語教育的理念,選擇維持中文中學。明知道這個決定會影響收生的質素、明知道這個決定不為一般家長和社會人士諒解,他們寧可堅持理想,逆流而上。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任教該校的日子,部份學生報考中學會考英國語文的試卷乙,而且合格率為一百,並有考獲甲等成績。原來,中文中學學生的英文水平也可以與英文中學的學生看齊,問題是我們是否願意放下歧見,給予他們該得的認同以及公平競爭的平台而已。 我又想起很多志願團體和基督教機構,也是基於一個理想和目標,艱苦經營。六年多前,貴恆放下全職的教會工作,創辦了「靈根自植」這個機構,為要推動基督徒深化靈命的運動。教會的工作雖稱不上是甚麼高薪厚職,但也不失為安定有保障,加上年紀不輕了,總之生活穩定便是了。可是,我們就是選擇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中行」,在經濟和人力都極度有限的狀況下,我們堅持,而且深信從上帝而來的信念是經得起考驗的。 我不禁想起馬丁路得‧金的生平,和他那句經典的呼喊: “I have a dream!” 上文所提到的教育學家為教育理想而奮鬥,說到底,仍未涉及生與死的課題,可是,馬丁路得‧金所面對的,就是徹頭徹尾生與死的抉擇。人活得要有尊嚴,對有些人來說,絕不是必然的事,非要以性命換取不可。此外,當然還有無數為捍衛人類尊嚴與平等而犧牲的人士,究竟他們的內心那份不屈的剛強和風骨,從何而來?當印度偉人甘地在一九四八年去世時,愛因斯坦曾這樣慨歎說:「我們後代子孫很難相信,在這世上曾走過這樣一個血肉之軀。」 二千多年前,另一個血肉之軀,也曾走過苦路,進入我們的生命,並以祂自己的生命,闡釋生存的真正意義。祂就是耶穌基督。
(寫於將臨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