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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日子 (4)

不知從哪時開始,父親寄予我的期望很高,對我的信任也深,間中會與我談到他對事情的想法。姊姊六年前離世後,和我傾談的好像更多,特別是心中亡妻和喪女的悲慟,言談中流露無遺。

有時我會覺得很沉重,畢竟我也有居喪的課題,既不可向他傾訴,還要倒過來聆聽他的,叫人有點難受。

無論怎樣,我始終十分珍惜這些對話。過去的已成過去,父女能夠間中談談,讓悲痛與悲痛響應,說不定是條治癒之路。

今次,父親病了,他談到自己在病中的感受,卻少之又少。我曾經引導他接觸心靈,看看內心深處的境況,他也三緘其口,沉默之後,便說:一切交托主耶穌。

畢竟,父親強慣了,向以強者姿態在社區服務的他,怎也不能成為弱者,表達心中的恐懼和孤單。有次,他坐在沙發良久,忽然開腔,說:只有我幫別人,我才不用別人幫我!

這種心態,或者可以解釋父親病後一直拒絕別人探望和幫助的原因,又或者這是公務員的尊嚴,我們或者未必能夠理解。

其實父親的工作能力和態度真的很優秀,在警務處服務了三十年,服待過多任警務處長,表現出色,因而在1978年獲頒BEM 勳章 (British Empire Medal) 。有張照片我一直珍藏,是當時的港督麥理浩 (Crawford Murray MacLehose)為他扣上勳章的情景,他那莊重又神氣的表情,正今仍歷歷在目。

想著父親,愈來愈覺得我很像他,性格方面,我遺傳了他的嚴肅、正直和驕傲;處事方面,一絲不苟、講求效率和要求甚高;甚至走路的樣子、說話的語氣等,都有他的影子。怪不得我的兒子忽然會說:Just like gung gung (公公) !

還有,父親十分愛護他的妻子和家庭,雖然不常表達,但心裡總是充滿記掛。最近在他家裡找到一疊疊舊信,其實是五、六十年代香港的郵柬,粉藍色的,約手掌般大小。其中大部份是他與母親的情信,其他是64年間他被派往英國倫敦受訓時與我們的通信。哪時我們三姊弟都在小學階段,每封郵柬的開頭幾段都是我們由大至小輪著寫的,主要是學校的情況,間中是對姊姊或弟弟的投訴,其餘的篇幅就是母親的天地,母親以她秀麗的字體,詳盡報導家中的情況,每次都說我們生活安好,反而重複提點父親出入要小心、要保暖等,足見他們恩愛有加。

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些郵柬不只疊得整齊,而且每封都寫上編號,由 (1) 開始排好;情信、家書、以及其他親戚和朋友的通信,都用橡皮圈分類收好。厲害!

我相信,多少個寂寥的夜,是這些逝去的昨天陪伴他渡過的;或者,他的眼淚、特別是卸下了日間強者的裝潢之後、原屬於他的真實面貌,這時才無懼地顯露出來。

這算是雙重性格嗎?還是,為了生活下去,我們人人不得不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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